今天是2017年4月28日,离2017年高考还有39天。39天后我的学生们即将踏上考场,开启他们人生中重要的一页。他们是云南省大理州洱源一中303班和305班的学生,我教过的第一批学生,应该也是最后一批学生。三年前的9月1日,我作为他们的英语老师踏上了讲台。
2014年,我接受共青团中央的派遣,作为欧洲杯竞猜平台第十六届研究生支教团的一员和七名小伙伴一同前往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洱源县开展了为期一年的支教工作。洱源县共有两所高中,洱源一中和洱源二中。我和另外三名伙伴被分到了洱源一中。
学校背靠一所小山,校门外是广阔的田野。一墙之隔的山脚下住着几户人家,每天,整个学校都伴着鸡叫声、牛叫声、狗叫声醒来。由于住房条件紧张。两个男孩儿在操场上临时搭建的一间铁皮屋里安了家,铁皮屋没有独立的地基,冬冷夏暖。而我和另外一个姑娘则入住了学生宿舍楼,与学生们为邻。我们在洱源的这一年恰逢干旱,学生宿舍楼里的供水相当紧张,时时会停水。那时学校里还没有浴室,学生们只有到周末才能回家或者出校门洗个痛快澡。爱干净的女生们无法忍受油腻的头发,课余时间学校里一切供水的地方,在教学楼的厕所,在行政楼的洗手池,甚至在园丁的浇水管边上都能看见姑娘们排队洗头的身影。洱源是温泉之乡,从学校出发走五公里左右就能见到很多温泉澡堂,那就是我们解决洗澡问题的地方。在每个泡完温泉洗去了一身尘埃的晚上,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没有太多城市灯光的干扰,抬头总能看到满天星河。
2014年9月1日,我踏上了讲台成为了两个班级105名学生的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的感觉陌生而新鲜,可严峻的现实迅速展现在我眼前。开学第一周的摸底考试,作文题目是My Best Friend,绝大多数学生都无法写出一句通顺的句子。有一个学生在英语试卷上做出了这样的回答:“其实我不会英语,以后我也用不着英语,评我试卷的老师最好了,0分么难看,给一两分我都心满意足啦,祝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我哭笑不得地接受了他的祝福,回馈以一个0分。150分满分的英语试卷,年级平均分仅有50分。上课时学生们有趴在桌上睡觉的,有窃窃私语的,有高声笑闹的。第一次收作业时,只有一半的学生交了作业,我有些迷茫:这和我想象中的支教生活可真是相差太大。
这中间有着复杂的社会因素。洱源县地处洱海源头,为了保障洱海的水质,被限制工业发展,渐渐落后于时代。越来越多的中青年选择离开家乡,人才流失给洱源县的基础教育水平造成了重创。越来越多青壮年外出打工还导致了留守儿童的增加。家庭教育的缺失使得孩子们缺乏适当的指导和约束,也没有基本的人生规划和理想,而外出打工的父母因怀有未能陪伴孩子成长的愧疚感,就补偿给孩子非常充足的物质条件。这些因素加起来使得许多当地的孩子缺乏前进的动力,无法克服惰性,也渐渐产生了读书无用的观点。
没有办法,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此我也想了很多办法。首先就是在备课上要格外下功夫,由于孩子们的英语基础较差,所以备课时必须非常注意逻辑的推敲,必须严密地一环扣着一环,不给学生留下任何可能造成理解困难的空间,从而减轻畏难心理。其次要严格培养学生养成好的学习习惯,手把手地教孩子们学会如何记录有效的笔记,督促他们订正整理错题。此外,花费大量时间进行的工作就是对于作业情况的督促,对于认真做作业的学生坚持每次都当众予以表扬,对于不交作业的学生采用各种手段坚持追究到底,整个过程堪称斗智斗勇。不知不觉,我成了全年级要求最严格的英语老师,每次考试我的两个班都位于年级前列,每次都至少有一个班进入普通班的前两名。
虽然学生们有时候让人很头疼,但是来自孩子的不矫饰的爱是最让人感动的。办公桌上时不时会出现一些小惊喜,有时是一杯酸奶,有时是一份凉粉。上课检查作业时,会有孩子在我经过时往我手里塞两个杏子。篮球赛打响,当我所教的两个班级狭路相逢时,对阵双方都严肃要求我站到他们班的加油队伍里,也是幸福的苦恼。冬天的时候,我感冒绵延不愈,嗓子几乎说不出话来,背着扩音器,在孩子们半开玩笑的惊呼声中坚定地拖堂。晚上回到宿舍时发现门把手上系着一个绿袋子,里面是一袋感冒药。
在一年的最末,即将离开之际,在我上的最后一节英语课上,走进教室时所有学生忽然都站了起来,给我唱了一首张震岳的《再见》:“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我拿到了孩子们给了我一本留言本,里面的内容或搞怪,或温馨,读起来有时笑,有时泪。我翻到了一个平时默默不言的姑娘的留言页面,她在上面画了两页的连环画,笔下的我穿着平时最常穿的一条裙子挥舞着手说:“你如果不趁着可以自由选择生活的时候尽快选择,那么将来就只有等生活来选择你。”我已经不记得我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境下说出了这段话,说这段话时我或许是焦灼的:我的学生们正处在人生中有最多可能性的阶段,未来不可估量,他们此刻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可能对未来的人生产生深远的影响。可他们在最蓬勃的年华里却没有匹配上最成熟的心智,大多顺着自己的本能随波逐流。但我知道了,我说的话终究是会在一些人心里留下印记,这是这个讲台赋予我的魔力和使命。有人说,医生和老师是唯二带有德字的职业,教书育人和救死扶伤都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我想做的不仅仅是一个知识的传授者,我想通过自己的言行教给他们认真、负责、严谨、坚持和同理心,而这也是我从我的母校,我的老师,我还不长的医学生涯里所学习到的人生精髓。
我的这一年,人生中第一次离开了从小生长生活的上海,到了更广阔的云南。这一年时间里,我的心理和生理都变得更加独立,锻炼了我的表达能力,也增加了自己与人灵活相处的能力,最宝贵的是我从我的学生以及周围的洱源人身上得到了很多的善意和爱。
在第十六届欧洲杯竞猜平台研究生支教团动身出发前的半年,摆在我们每个成员面前的是一道选择题:两个服务地,内蒙的鄂尔多斯和云南洱源,二者择其一。前者已经经过十几届交大支教学子的开拓,条件相对完善,需要行政人员。后者仅开展过一届支教工作,前途未卜,急需教师。一念之间我选择了洱源,也许在当时我的心里就已经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野望。我得到了总是在热烈表达的爱,得到了毫无保留的信任。我得到了认真做一件事情然后有所收获的成就感。我还得到了被需要的感觉。在踏上云南的土地前我所怀有的所有渴望都已经得到了圆满的满足。
在洱源的这一年,现在回想起来记忆中只剩下了美好。有时从梦中醒来,还依稀觉得我还躺在洱源一中那张单人床上,十分钟后是马上要开始的早自习,从教学楼的楼梯上到二楼,左边走廊的尽头是我要去的教室。2016年11月,我和一同支教的小伙伴挤出假期又回到了洱源。出了客运站,周围一切还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学校已经大变样了,坑坑洼洼的土路已经填平,浴室建好了,操场上的小铁皮屋也已经拆除。孩子们到了高三,在我们没有看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悄悄成长了,从前老是拖欠作业的男生见到我认真地问有没有招文科国防生的二本院校。但是不变的是情谊。老师们在路上见到我们热情招呼:快,来我家吃饭。学生们说,老师,一定还要再来!等考完高考我们做导游,带你们游山玩水。洱源,真的已经成了我的第二故乡。
用一年不长的时间,我做了一件一生都不会后悔的事情。这是我的青春我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