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医院实习,医学生们总在琢磨这个绕不过去的问题—— 医患矛盾,因何而起
曲新华一直想搞个发明:把白大褂上的纽扣改成粘扣,一扯就能脱下。他管这叫“一秒钟变病人”。在上海一家三甲医院实习一年,这个医学生目睹了不下20起患者或家属打医生的事情,甚至动了刀。有时行凶者并没有具体目标,就是撒野。不少医生变得警觉,发现来者不善便赶紧脱白大褂。
都是“受害者”?
“最早老师说,医生要智商高;后来说,要情商高;现在我自己加了一条,要身体好——跑得快。”曲新华是欧洲杯竞猜平台七年制临床班学生,最近他在网上搜见一份《医生自卫手册》,是上海三甲医院一个医生写的,提醒同行要有自我保护意识,比如不要背对着门坐。
初到医院实习,曲新华就听说有位师兄辞职了:有个病人候诊时跑开,错过了叫号,回来后要求“插档”不成,一脚就踢向他的裆部,师兄当然还击,但……“医生怎么能跟病人动手?”这个年轻医生立即身陷唾沫中,最终辞职。
“这样做医生还有什么意思?”替师兄生气的同时,医学生们急切地想弄明白,有些病人怎会这么凶悍?
实习时,孙昊有次凌晨2点被护士打铃叫醒,奔到急诊间一看,有个老大爷好好地站着,不好意思地问:“能不能帮我拔个牙?白天人太多了……”“拔牙不是急诊,半夜里也没预备好设备,您还是明天来吧。”看着失望老人的背影,孙昊一下睡意全无:“医院总这样拥挤不堪,病人苦啊。”
有时周末走得晚,实习医生黄栋总会在门诊大厅看到抱着铺盖、准备通宵排队的人。为互保“坑位”,他们轮流吃饭、如厕。“每周一早上,很多人堵在挂号窗前,嚷嚷说自己一早7点就赶到了,却没有挂上专家号。他们不知道多少病人是周末甚至上周五就来排队的!熬几个日夜就为见专家一面。”
但和专家见的这一面,时间短促得可怜,一般只有3分钟、几句话,“你哪里不舒服?”“我给你拍个片子吧。”“你这个要开刀。”若再多说几句,外边苦等着的众多病人怕要“造反”。病人窝火,医生“过劳”。病人、医生都觉得自己是“受害者”。
中国病人“最幸福”?
文旭洋是曲新华的小师弟,他班上有不少同学出国实习,回来后大发感慨:“其实中国病人是最幸福的!”有个同学在美国一家医院的急诊科实习,有一天来了一名阑尾炎病人直喊肚子痛,医生看了看,开了镇痛药。病人此后腹痛加剧,在床上打滚,可医生也只是增加了止痛药的剂量。折腾到凌晨4点,疼痛缓解,病人捧着肚子回家了。
“这在国内是不可想象的!急性阑尾炎发作,国内医院一般立刻安排手术,就怕穿孔发展成急性腹膜炎。再说,要是病人痛得打滚医生却不动,家属怕早就大闹特闹了。”但在美国,按照严格的“逐级转诊”制度,急诊只能“对症治疗”,比如开些止痛药;等症状缓解了,病人去找自己的家庭医生,如需开刀或进一步治疗,要一级级转往上级医院。
当然不能说美国模式就是样板,但“逐级转诊”能分流病人,减轻医院的压力,也减少医患矛盾。只是,国内病人对这些情况并不了解。
其实我们应该坦率承认,“人多”是国内眼下医患矛盾的“基础性原因”。不过黄栋发现,医院人多不只因为中国本来人多,还因为不少病人跑遍各大医院“重复就诊、反复求证”:“病人不信任年轻医生,有的连专家也不信任。”
有个病人来见专家,先拿出一大堆文献,“这都是我在网上2块钱一篇买来的,我对我这个病很了解了,你们说怎么治?我听听。”其实他不懂,同一个问题要问八遍十遍,可能还是没听懂。
重建信任很艰难
在医患间重建信任,是一道更大的难题。
缺乏信任之下,法制的健全不仅没能让双方安心,似乎反而让双方更对立。实习医生说,为周密提防医患纠纷,手术告知书上罗列出的风险越来越多,且每条都声称有致死可能,“这先把病人和家属吓了个半死”;此外,告知书最后还有一条“其他”,不少病家一听就跳了起来:“那你们医生就什么责任都不用担了?!”
为了保护自己,医生和医院不得不把防御的墙越筑越高,而病人越发反感,重建信任越发艰难。
发生纠纷时的医疗鉴定,也遭遇不信任。
有医生信誓旦旦地说:“医疗鉴定是体现学术水平的,不准确甚至不公正的鉴定结果会被同行耻笑;医生大多清高,尤其看重自己在圈内的声誉……”但家属觉得,鉴定专家都是医疗系统的人,“会不会袒护同行?”
不信任引发负面情绪,负面情绪一旦爆发,便成“医闹”。
有医生分析,患者的不满,主要针对两点:A,病没有看好;B,病看好了,但没达到“理想效果”。比如手臂骨折,病人认为现在手臂灵活度不如从前就是治疗失败。医疗的“有限作用”、对医疗效果的评价,都涉及病人不了解的专业问题,需要解释;但因为不信任,就很难跟他讲通。
不过,不少资深医生说,在预防和缓解医患矛盾方面,医生应该主动跨出第一步,因为引爆“医闹”的导火索常常是“医生的态度”。
上海第九人民医院骨科医生张峻说起一件事:一位80多岁的老太太换关节,术前医生和家属沟通得很好。没想到,术后在苏醒室里,有个医务人员在给老太太撕下手背上的卫生条时,把皮也给撕了下来——年迈老人的皮肤很薄。老人痛得哇哇叫,张峻闻讯,立即把卫生条上粘着的皮取下,当场做了原位植皮,所幸,这块皮活了下来。事后家属很有意见,但因为先前与他们沟通得一直比较好,张峻充当和事佬平息了这场纠纷。
“到了临床就发现,其实大多数病是治愈不了的,或者说很难恢复到跟从前一样。那医生还要做什么?要去安抚人心。”一个实习医生说。
只是,医生的心也是需要安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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